探索自閉症兒童的語音特徵

文：吳詩涵（國立陽明交通大學語言學碩士）

自閉症，全名叫做自閉症類群障礙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ASD)，屬於精神發展上的障礙。廣為人知的自閉症症狀包括社交溝通和人際互動的障礙，以及侷限且重複的行為和固定興趣等。根據患者的語言表達能力，自閉症的程度可以從完全無法用口語表達的重度障礙，到口語表達流利、幾乎與統計上多數人無異的輕度障礙。

那為什麼說自閉症是「類群」（spectrum）障礙呢？Spectrum 這個英文字有光譜、波譜的意思，意味著自閉症群體內每個人經歷的症狀類型、年紀和嚴重程度都有很大差異，無法一概而論。有些自閉症患者可能很難持續一段對話，可能會直接忽視提問或延遲回覆；而另一些自閉症患者則可以滔滔不絕地講話，有時可能沒有注意對方其實興致缺缺。然而，儘管自閉症群體有顯著的個體差異，仍然可以在行為和語言使用上發現一些共同的趨勢。

舉例來說，根據《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DSM）的分類，自閉症患者傾向於直接理解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們常常聽不出話者的「言外之意」或是被冠上「讀不懂空氣」的污名。除此之外，研究也發現，自閉症患者在講話時的韻律，也就是抑揚頓挫的感知和表達方面，比非自閉症群體更為困難，像是在講話時頻繁出現不尋常的音高、節奏或重音位置等，這些特徵可能都造成他們在人際社交互動上的困難。

自閉症通常在嬰幼兒期（大約三歲以前）就能夠明顯觀察到，其中男性發生的機率又比女性還要高。這些孩子在肢體語言與互動方面相比於同齡兒童更為落後，或是對特定事物抱持著強烈的執著與要求等。自閉症是根據臨床行為診斷的，我國對於自閉症患者的鑑定基準包含：

（一）顯著口語、非口語之溝通困難者。

（二）顯著社會互動困難者。

（三）表現固定而有限之行為模式及興趣者。

雖然自閉症是一種終生障礙，但透過提早發現和治療，以及學校的特殊教育，可以有效改善症狀並提升溝通表達能力。因此，美國兒科學會建議所有兒童應該在一歲半到兩歲之間接受自閉症篩檢。

自閉症兒童的語音特徵

自閉症孩子的講話聲音常常被形容為「異於常人」，無論是音調高低、音質、節奏還是音量，都與他人明顯不同。然而，研究學者似乎很難具體說明自閉症患者的講話到底哪裡不同，各項研究的結果也眾說紛紜，無法達成一致的結論。

以講話時的聲調韻律起伏為例，雖然大量文獻觀察到自閉症孩童的講話聲調平板單調、變化少，但德國科隆大學2022年的新研究卻發現，自閉症孩童相比於同齡孩童，在講話時的聲調變化（wiggliness）和變化幅度（spaciousness）其實都更大，也就是說，自閉症孩子講話的抑揚頓挫實際上比一般人更為明顯。只是講話時聲調的起伏模式重複性高，形成了我們對自閉症患者講話語調「單調平板」的印象。

除了講話的韻律差異之外，自閉症患者在講話時強調某些內容的方式也與一般人有所不同。當我們要強調句子中的某個重要資訊時，通常會將這個字講得更大聲或更清楚。

舉例來說，當我們真正想要吃的是巧克力冰淇淋時，如果聽到對方問「你要香草冰淇淋嗎？」我們會自然而然地強調「巧克力」，回答「不，我要巧克力冰淇淋。」；同樣地，如果對方問「你要巧克力蛋糕嗎？」我們強調的重點則會是「冰淇淋」，回答「不，我要巧克力冰淇淋。」雖然兩句答案一樣，但因為重點不同，我們會在強調的地方有所變化。從語音學的角度來看，這個字通常會出現一些物理聲學特徵，如拉長音、音高範圍擴大、講話音質更明亮清晰等。這些語音上的小變化幫助我們更準確地表達意思。但對自閉症患者來說，加重語氣來強調重點這種看起來很簡單的事，其實可能太抽象而難以理解。他們可能聽不出兩句話有什麼不同。

美國康乃狄克州立大學在2005年發表的一篇研究發現，美國自閉症孩童在對話中正確強調事物的能力明顯低於同齡孩童。雖然他們在語言使用上表現不錯，大多能正確辨別英文單字的重音位置，但在像上面提到的那種比較抽象的重點表達上，還是有明顯的困難。自閉症孩童不太會特別加重語氣去強調關鍵字，得到的評分也顯著地比同齡孩童來得低。另外，英國瑪格麗特皇后大學於2007年發表的研究更進一步指出，自閉症孩童面對的挑戰不僅僅是在「表達」上，其實在聽覺「理解」方面也出現困難。也就是說，自閉症患者可能不完全理解情感重點表達的意義，這或許會間接或直接導致他們的講話方式在常人耳中聽起來「異於常人」。這些發現再次提醒我們，自閉症患者在溝通方面的挑戰不僅僅限於語言本身，還涉及到如何使用語言來傳達更深層次的意圖。

為什麼了解自閉症的語音現象很重要?

既然我們都已經知道自閉症患者講話聽起來和一般人不同，個案之間特徵也非常多樣，那為什麼還有必要去了解自閉症講話時的語音特徵呢？

其實，目前自閉症的診斷方法還有提升空間。雖然自閉症孩子的講話常被說成是「異於常人」，但這個「異於常人」的標準有點模糊，我們怎麼知道什麼聲音才算不尋常呢？這樣的主觀評估可信度不高。所以，我們需要用更客觀的方式來測量和量化自閉症的說話特徵，這樣才能讓診斷更準確，治療也能更有效。標準化的語音分析能幫助專業人士更快地診斷和評估，找到最合適的支持和介入方法。例如，針對語調問題的語音治療可以幫助自閉症患者更好地表達自己，改善溝通技能。

另外，了解自閉症的語音特徵不僅對專業人士有幫助，也能讓普通人對自閉症有更多了解和包容。由於自閉症患者在社交上可能會遇到困難，社會對他們的理解如果有限，就容易產生誤解和偏見。如果我們知道自閉症患者的說話特徵，像是語調聽起來非常單調平板，或者他們可能不太理解情感的表達或是言外之意，並不是因為他們冷漠或不關心，那麼我們就能更準確地理解自閉症患者的溝通方式。這樣能促使大家以更開放的態度對待自閉症患者，減少誤解，讓社會變得更包容。

總而言之，通過深入並客觀的了解自閉症說話特徵，我們能夠提升對自閉症患者的理解和接納，並在社會層面上促進更大的包容性和公平。

參考資料

Paul, R., Shriberg, L. D., McSweeny, J., Cicchetti, D., Klin, A., & Volkmar, F. (2005). Brief Report: Relations between Prosodic Performance and Communication and Socialization Ratings in High Functioning Speakers with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s. Journal of Autism and Developmental Disorders, 35(6), 861–869. https://doi.org/10.1007/s10803-005-0031-8

Peppé, S., McCann, J., Gibbon, F., O’hare, A., & Rutherford, M. (2007). Receptive and expressive prosodic ability in children with high-functioning autism. Journal of Speech, Language, and Hearing Research : JSLHR, 50 4, 1015–1028.

Wehrle, S., Cangemi, F., Vogeley, K., & Grice, M. (2022). New evidence for melodic speech in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Proceedings of Speech Prosody, 37–41. https://doi.org/10.21437/SpeechProsody.2022-8